灵魂人物——Bernard Lovell爵士
1945年二战结束后,Bernard Lovell在曼彻斯特大学的批准之下,带着二战中遗留下来的一台雷达,来到大学植物系的实验基地Jodrell Bank,重新开始关于宇宙射线的研究工作。1952年到1957年,他又在这里与英国顶级工程师Charles Husband爵士一起,建起后来以他名字命名的Lovell射电望远镜。前面讲的每一个关于这架大望远镜的故事,也都是关于Sir Bernard Lovell本人的故事。要说的是,Sir Bernard Lovell的那个“Sir”(爵士)就是出于他为射电天文发展作出的重要贡献而于1961年被授予的!
作为天文台年轻的学生,我们最喜欢听老教授们或者爱讲故事的高年级学生,讲关于Sir Bernard Lovell的各种传奇故事,而且我们是百听不厌。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是发生在二战时期。
1941年二战全面升级,英国空军轰炸机部队(RAF Bomber Command)感到在夜视条件下进行目标瞄准和锁定非常困难,英国首相丘吉尔立刻下令成立一支由年轻的Bernard Lovell带领的特别研究小组,负责设计H2S空军雷达定位系统,以来帮助空军实现在任何天气和目视条件下的所谓“闭眼轰炸”(blind bombing)。
1942年的第一次实验中,飞机由于事故坠毁,机上全体人员牺牲,上面搭载的仅有的一台原始设计的H2S雷达系统也付之东流。丘吉尔紧急召见Bernard Lovell,要求他在10月底之前务必将H2S雷达系统装配到一整个空军飞行纵队上。Bernard Lovell回答说:“在大部分研究组员牺牲及原始设备被毁的情况下,这不可能。” 丘吉尔听了,把一支尚未点着的雪茄直接扔过Bernard Lovell的肩旁,“听着,年轻人,你损失了一架(实验)飞机,而我们在昨晚对科隆的轰炸中一次就损失了30架,你进去那屋里,直到你能告诉我,我10月底可以拥有一支装配有H2S雷达系统的飞行纵队,你再出来!”
当年11月底,这个目标达成了。然而,由于H2S雷达系统异常先进从而过于机密,英国担心一旦纳粹通过坠毁的英国轰炸机而获取这一系统,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直到1943年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H2S雷达系统才被首次装备到飞往德国的轰炸机上。这一装备的投放使用为德国强大的潜艇部队造成了精准而沉重的打击。希特勒感叹:“我们潜艇部队的挫败竟是出于敌人在技术上的一个创新发明……” 1946年战争结束以后,Bernard Lovell也由于H2S雷达系统的重要贡献而被授予“大英帝国勋章”。
Sir. Bernard Lovell拥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93岁高龄,但他依然精神卓越,拥有一张英俊的面庞。他每周都会坚持到天文台来工作,我跟他的第一次邂逅是我刚到天文台的第一个星期。在望远镜操控室外的走廊里,他从面对我的方向,拄着手杖慢慢前行,我很紧张,不知道以何种方式与他打招呼才能表达我对他的敬重。当我们慢慢接近,我紧张地戳在那儿,紧张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去做任何明显的表态,只是下意识地将身体略微向前弯曲,同时鼓足最大勇气去问候他:“先生早安”。
出乎我的意料,他在几乎相同的时间停下脚步,同样将身体向前探出,做出一个缓慢然而非常明确的问候表示,同时清楚地对我说:“早安”,随后继续拄起手杖,慢慢前行。我总是盼望着在天文台见到他,他是天文台的灵魂,支持着我们每一个人,支持着这架已经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Lovell望远镜。
在我的印象中,每次见到Sir. Bernard Lovell,无论是他拄着手杖还是后来坐上轮椅,他总是穿着整洁的黑色西装,白净的衬衫上打着领带,脚上一双黑亮的皮鞋。世界在改变,而我始终欣赏这些曾叱咤风云却波澜不惊的前辈们身上体现出来的良好传统和操守。
Jodrell Bank的“魔法师们”
在2007年J.K., Rowling《哈利波特7》发布的夜晚,Jodrell Bank天文台的访客中心组织了哈利波特之夜。天文台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实世界中的Hogwarts魔法学校。魔法学校里有以海豚、鹰、天鹅、野兔四种动物命名的四大学院,而天文台的博士研究生们也摇身一变,身着黑色魔法长袍,肩披蓝、红、紫、黄四色魔法围巾,手持自制的各异魔法棒,成为来自四大学院的年轻魔法师代表。
Jodrell Bank周边近百个家庭的孩子们也来到这所位于柴郡乡村的“Hogwarts魔法学校”,基于蒙特卡洛算法而设计制成的分院帽被依次戴到各位小朋友的头上,然后它就会大声唱读出这位小朋友被(随机)分到的学院的名字。一批又一批满是激动和好奇的孩子们感到魔法成真了,兴高采烈地跟随着各学院的魔法师代表来到天文台的各个角落,积极地参与起望远镜观测和天文科普。在油画相框中专心阅读的大魔法师I.B.教授时不时会悄悄抬起眼皮,观察着小魔法师学徒们的一举一动,一丝神秘的笑容从他长满白色胡须的嘴角旁流露出来……
传说中的MERLIN(梅林)是亚瑟王身边的大魔法师,现实版的MERLIN是Multi-Element Radio Linked Interferometer Network (多成员射电干涉网络)的缩写。这一网络由包括Lovell望远镜和Mark II望远镜在内的、位于英国本土方圆两百多公里内的七大射电望远镜共同参与组成。与单孔径射电望远镜相比,干涉网络具有超级巨大的分辨威力,而MERLIN的总部就在Jodrell Bank。
Jodrell Bank不仅住着“大魔法师”MERLIN,还住着其他性格脾气各异,但都同样心地善良的“魔法师们”。H博士是天文台的电脑总管,他性格内向、平日里低调寡言。我喜欢每周一早上去找他,看看他上周的摄影新作是否又被评为ePHOTOzine的“每周最爱”。我也会顺便向他展示我的每周新作,他就耐心地指点我该如何在不同光线、不同运动状态下最好地使用单反相机。
以暴脾气闻名的S教授对学生却非常和善,在每次天文台的户外徒步中,他都带上他的狗狗Monte,放心地把Monte交给我。我和Monte一见如故,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为户外徒步的好搭档。
天文台的第三任台长是个子高高、温文尔雅的D教授。一日,在天文台的休息室里,他见到刚从植物园回来、手中握着一把红色枫叶的我,就用慢慢的英语给我讲,他家住在英格兰西北部美丽的湖区,那里的秋天也有火红的枫叶。
做宇宙学的R.B.教授是一位非常聪明而又严肃的人(至少看上去总是很严肃),我们总听到关于他严厉教训他学生的各种故事。有时他的一个眼神都会让那些略微胆小的学生很快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然而R.B.教授其实很关心我们,有一次正赶上英国各地大规模暴动,我和他在曼彻斯特的办公室讨论快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务必在6点以前离开曼彻斯特,否则会赶上当晚在Piccadilly火车站的暴乱闹事。
当年,年轻而幽默风趣的A先生是天文台的后勤大总管,负责亲力亲为天文台大大小小的各种杂事,比如,开车带国际学生到15公里外的临近城镇 Macclesfield警察局办理注册,还有天文台的房子哪里坏了、厕所的水管哪里不工作了…… 据我了解,他住在柴郡某个风景如画的村庄,家里有一辆超豪华的蓝色奥迪敞篷跑车,晴天的时候他就开着他的豪车出去兜风。那时的我就是很好奇,这么有钱的人为什么还愿意出来做这样的工作?他总是忙碌并快乐的工作状态也许是我找到的最好的答案。
年长一点的秘书老师S女士有金色的头发,美丽的脸庞和像妈妈一般温柔的声音。年轻一点的秘书老师M女士有美丽的眼睛,她还是五个女孩的妈妈。喝下午茶的时候,她们会邀请因从小生病而导致局部身体残疾,并因此性格腼腆内向的卫生保洁员M先生一起品尝她们自己烤制的曲奇饼干。
说起饼干,每周四下午天文台会组织一场学术报告会,其之前的暂短茶歇是诸位“魔法师”一边喝下午茶、一边集体吹牛联络感情的时间。如果到得早,那么除了咖啡因,还可以与大家分享到两盘闻上会让我流口水、摆放漂亮,但数量甚是可怜的曲奇饼干。我曾幸运地出任过一学期的“饼干大使”,并仗着“饼干大使”的特权,把供应大家的饼干在盘子里乱堆一气,堆得尽量高些,以体现数量丰满;但每一次,前任的“饼干大使”G学长和E学长都会跑过来笑话我的饼干,然后一定再帮我把饼干们重新组织成美丽的图案。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来自英国本土的“大魔法师”,这里还住着一位来自中国的“魔法师”——S.M.教授。他办公室窗外的绿地上有一棵茁壮的苹果树,苹果树上挂着一个用细铁丝编制的为鸟儿提供各种坚果和粮食的柱状镂空小篓。清早,鸟儿们到那里去取食和唱歌,我总是非常羡慕他的办公室拥有这样的风景。每天喝咖啡的时候,比S.M.年长一辈、具有典型英国绅士风度的I.B.教授和比S.M.年轻一些的严厉的R.B.教授,都要找S.M.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这三位平日里都非常严肃的“大魔法师”碰到一起,就会像孩子一样打趣和争执,脸上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S.M.教授是我的博士导师,我去天文台学习的时候,他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四年,德国生活了四年,英国生活了七年。他的英语甚至好过我的中文。每次与他交流的时候,我都感到他一定是首先把我讲的中文加工成英语,再经过中央处理器的处理,最后又将英文的输出转化成中文讲出来给我听。特别是在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看着他一脸疑惑甚至有些痛苦的表情,我就会越讲越紧张,越讲越紧张,这个时候我能突然从他的表情中搜索到一个迅速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代表一个传递着重要信息的笑容:“你继续说,我还能听懂”。但有的时候,S.M.教授的表情会越来越沮丧,突然一个完全眉头紧锁,我就知道,惨了,我在胡说八道了。
我始终都记得我到天文台的第二天,S.M.教授给我提出两个要求:一要Open,二要努力。他对我说,他见过天资聪明还非常勤奋努力而做得很好的人,也见过天资不够聪明但是非常勤奋努力而做得很好的人,但从没见过只靠聪明而不需要努力就能做得很好的人。确实,从教授到学生,从后勤到行政,从望远镜的工程师到操作手,每个人的岗位不同、起点不同、能力不同,但是努力工作就是Jodrell Bank人的一种工作常态,心无旁骛,纯粹地投入科学研究和享受大自然。
天文台还住着一群把摄像机绑到风筝上对大望远镜进行高空摄影的年轻“魔法师”——天文台的博士生和博士后。他们利用每周二下午及周末的部分时间,在天文台访客中心为来自各地的游人讲解大望远镜的历史和各种有趣的天体物理现象,每月还通过Jodrell Bank的特别广播节目Jodcast,向全世界用多国语言播报每月天文和天体物理领域的最新信息动态。
学物理的人格外爱远足,大家的情谊还在一次次远足郊游中变得更加深厚。无论是在Macclesfield黑暗却泛金光的松树林,还是在Edale碧玉而泛银光的杉树林,黝黑健壮停不下的Monte总是有力地牵着我向前跑,给大家做开路先锋。无论是翻越长满石头刺的紫灰色的Tryfan,还是穿越云雾缭绕的Crib Goch,具有丰富户外活动经验的金红色头发的M.A.学姐和常年穿短裤的S.L.学长永远是率领大家攀登 Snowdon的总指挥。
兜里永远揣着一副扑克牌和一支棒棒糖的魔法师Roy从不嫌我总是揭穿他随时随地、不厌其烦的魔术表演。瘦瘦高高的Mike和瘦瘦小小的Chico永远是握住我保险绳索另一端的好兄弟……我总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些人能这么深的走进我的心里。我想,除了简单的陪伴,也许是因为他们让我思考,逼我看到自己的不足,也逼我不断挑战自己以为的极限。在这条路上,一群讲着各种语言的兄弟姐妹,总会在耳边告诉我:“You can do it!”。他们的存在,让整个Jodrell Bank变得更加生动而可爱。(巧克力蛋)